千年前,屈子在汨罗江畔纵身一跃,或许他自己都未曾料到,这一举动竟无意间承载起了国人味蕾上传承不断的遥思,绿箬与白糯,祈愿鱼勿食,这也暗暗契合了这位“风骚”诗祖一生天问求索的浪漫。
国人那份和食相关的才情常会引发赞叹,他们习惯于把独有的思念寄托在极易流传广泛的美味里,之后在不经意时将这份情感印刻到流动的血脉之中。在孩童时期,屈原以及他的故事仅仅是符号,五月在唇齿间最值得期待的是粽子;等到长大后离开了故土甚至远至他乡异国,粽子反倒成了符号,然而蕴含在软糯之中涌动的情思,却具体化为回忆里最为真切的悸动 。
小时候,我对于吃粽子的喜爱超过包粽子,然而跟家人围坐一块儿把圆糯弄成尖尖“牛角”是个躲不掉的步骤。我的母亲会在端午前就备好上好的粽叶,粽叶大多是自己前往大山里采摘,不过也有不少菜农会成捆成捆地挑到集市上售卖,可是母亲始终觉得自己采的才有滋味。刚采的粽叶不能直接用,要在水里煮开,接着一枚一枚地挑选,洗净,弄干,在竹篾编织的筲箕里摊开,顺便摊出一屋子独有的草木香气。
于我小时候而言包粽子,大概是个枯燥环节,若不是因其过程中能听到诸多平时听不到的故事传说,怕是早就坐不住了,现在仍是会时常怀念起来,包粽子所用糯米也是需精选的,那个时候母亲都会备好上等圆糯,粒粒饱满,以及各式补味食材,粽子还没成型就已让人垂涎。
腾冲是个民族混杂之处,此地先民之中,有从各地前来的戍边战士,还有当地的原住民族,因而文化的交接融合,也撞击出了各种各样样式的粽子。荷花乡的傣族喜爱用芭蕉叶当作粽衣,包裹出的粽子呈现为条状。糯米当中能够混杂进花生、蚕豆,将大肉和腊肉混合在一起,其味道称得上是独一无二;而龙江南部区域,据说所包的粽子形状呈尖尖的模样,仿佛是古代用于饮酒的爵器;至于到了临近保山的地方,则有蘸着糖或者蜜来吃的白粽,品尝起来鲜甜并且粘口,具备自身独特的风味。
我们家包的粽子,外表没啥出奇之处,和多数地方一样是四个尖尖角,有点类似刚从水里捞出的菱果。等剥开最外面的粽衣,才发觉母亲的一番心思全藏在里头:有红色的火腿,紫色的饭豆,还有过年的腊肉,搭配白生生的糯米,愈发让人想一口整个儿吞下。当然,端午光有肉粽太荤,于是母亲还会带我们包些沙粽。用自家熬的猪油,以及陈皮、红糖、紫苏,和糯米混合成型,入口软糯且带有沙沙的质感,那滋味就更别提了。母亲有一位至交好友,这位好友的妈妈会包一种灰粽,那是用一个洗净的盆,把从田地里采来的秧草烧成茅灰,接着将茅灰拌入糯米,再撒上盐巴,等入口时,它既能解了肉粽的油荤,又能中和沙粽的甜腻,味道十分独特。
接下来,就进入了给粽子穿“衣”的环节,先前铺在筲箕里的粽叶,这下可就发挥作用了。穿衣是个技术活,遗憾的是,许久没包粽子的我,已经忘掉了大半,看样子回家必须得再向母亲请教一番了。粽子穿好了“衣服”,并不意味着大功告成,还得从当地一种名为棕包树的植物上,采摘一些现成的树叶,给粽子系上牢固的“腰带”,预防它没煮好糯米就全都散开,最后只能熬成一锅白糯粥 。
有着各种难以言表仪式感的是中国人的生活,出于敬畏,又归于传承,关于粽子亦是如此。在端午节即将到来之前,包好的粽子要放到锅里等一个晚上,当地把这叫做为“压锅”。或许人们早就记不清当初为何要这么做,老少相互传授,通过口说耳听来传递,便已然形成了一种习俗。然而话说回来,经过一晚上“压锅”的粽子,刚把锅打开时那香味四溢的情景,说不定就是“压锅”真正的意义所在。
在端午节抵达之际,腾冲通常情形下是不会举行划龙舟活动的,然而却都会在门上悬挂一束艾蒿以及菖蒲。在那天,主食乃是预先准备好的各式各样的粽子,还有鸭蛋以及自家制作的咸菜,面对着琳琅满目的美味佳肴,内心着实是想要效仿当年东坡的那般豪放,同样也来念上一句“以养吾之老饕”便是如此。拆解粽子同样是一个满怀惊喜的环节,一旦用心之时,会针对不同粽子提前做好标记,可是有的时候,就会是一锅毫无区分地炖煮了。所以在还没有真正咬下那一口之前,你始终都不会晓得等待自身的将会是怎样的精彩,生活也是这般情形。
母亲告知我,在她们那个时期过端午节,会给小孩子脖子挂个木偶,木偶形状仿的都是各类动物。我询问母亲为啥印象里我没挂过,母亲反问“你也想想你身处啥年代了”。笑笑之后,不禁思量,有些习俗,有些习惯,甚至有些陪伴,可能会渐渐在时间里消逝,只会在偶尔间于记忆里显现色彩吧。不过幸运的是,今年我还能够回家吃一顿母亲包的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