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除了光怪陆离,灯红酒绿,
还有老上海平凡的弄堂故事。
弄堂—城市的沟壑
中国建筑风格中,北京胡同之外,上海弄堂也很有代表性,这座城市融合了现代与时髦元素,不断创造着各种精彩故事。说到上海,必须关注其建筑特色,尤其是弄堂建筑。
上海旧时居民的生活与弄堂息息相关。所谓"弄堂",是当地人对里弄的别称,也就是那些又窄又长的巷子。多年来,多数上海人就在这些巷子里穿行,度过了一生,并且形成了各具特色的弄堂文化。
无数往事,诸多传说,众多人物,诸多怀念,都与这些错落有致的巷弄紧密相连。可以说,缺少巷弄,便没有上海,更缺少上海居民。巷弄,形成了近代上海城市最显著的建筑风格,构成了无数寻常上海人最普遍的生活场所,它最能体现近代上海城市文化的特质,也是近代上海历史最直接的表现。
木心曾在《上海赋》里的《弄堂风光》里面这样描写:
上海的弄堂数量极多,有直的,也有横的,还有斜的,以及弯的,像让人迷失方向的迷宫,每逢夏天最热的时候,闷热的暑气升腾,城市的大部分地方都被昏暗的红色热浪笼罩,到了傍晚,太阳西斜,建筑物投下阴影,屋里的人像青蛙一样从洞里钻出来,在弄堂里活动,聪明的人会悄悄占据通风的地方,通常他们就会待在自家门口,屋里热得如同火炉,凳子烫得无法坐。
蜡烛弯折而倾倒,热浪滚滚,藤椅、竹榻、帆布床、小板凳,堆满了弄堂,难以行走,行人却络绎不绝,乘凉的人们时而吃西瓜,时而吃凉粉,时而喝大麦茶绿豆汤,时而喝莲子百合红枣汤,内里又藏着一丝炫耀财富的心态,真正富裕的人早就躲到庐山或莫干山避暑了,可上海人总是在自给自足中忽略了与上对比的不足。
这便是夏日上海弄堂里再普通不过的情景,弄堂是居民日常交往的核心地带,用以用餐、纳凉、闲谈,弄堂中的居民显得十分放肆,喧嚣之中夹杂着几分清静,却是最为寻常的。
上海除了浦东和陆家嘴的喧嚣之外,真正属于市民的风景线是那些蜿蜒曲折的小巷,居民们穿行其间,能感受到这座城市更为质朴的风貌,个人觉得到上海旅游,除了欣赏东方明珠和陆家嘴的摩天楼群,更值得探访的是隐藏在城市肌理中的这些条条巷巷。
在那处地方,可以见到老上海最本真的模样;在那儿,都市化的急躁和不安仿佛全都消散了;你会看见平日里穿着高跟鞋、化着淡妆的上海女性,回到弄堂家中后,也会赤脚穿着拖鞋去街边采买些食材;门口的孩童们聚在一起嬉戏,虽吵闹却比外面的世界更为安宁。
实际上,弄堂的起源可以上溯到百年前,在鸦片战争后,上海被指定为对外通商的地方,允许外国人定居和从事商业活动。当时租界内人口众多而住房不足,房价也异常昂贵,于是许多人看准这一市场,开始投身于房屋建造行业。最早建造的那些专门提供给租界内华人的住宅,多采用木板搭建,因为这种材料的造价不高,而且施工进度也很快。
从1853年9月开始,到1854年7月结束,时间不足一年,广东路和福建路区域,大约兴建了七百八十多座用作租赁获利的木板平房。这类出租木板房多采取并排而建的方式,并以“某某里”命名,它们构成了后来上海弄堂的初步形态。
这种简陋的居所并未遭彻底禁止,反而愈发兴盛,弄堂古时称作“弄唐”,在两千年前的诗经里就已记载,如今上海的弄堂已与北京胡同齐名于天下。
这些城市的小巷拥有了文化历史的归属地,它们如同城市的褶皱,又似城市的脉络为它注入活力,这种景象的形成也得益于大师们的精心描绘。
弄堂儿女的繁华梦
提及上海的文人,张爱玲是人们耳熟能详的一位,她无可争议地塑造了这座城市的文学形象,这位上海籍作家的非凡才情,大多源于这座城市的生活积淀,她笔下旧上海的众生百态,描绘得极为细腻,实属难得。
张爱玲之外,王安忆也是聚焦上海的作家之一。她的创作显示,上海的灵魂根植于弄堂之中,弄堂里的真切情感唯有女性能够诠释。
王安忆长久地关注着弄堂生活,她细致地描绘弄堂景象,借弄堂里的人物,提炼弄堂生活的内在气质,向我们呈现了一种融入都市的独特弄堂文明。
王安忆
王安忆诸多研究著作中,《长恨歌》对上海弄堂文化的呈现占据核心地位,王安忆所描绘的上海弄堂,十分雅致,也十分普通。
尽管环境有些凌乱,你仍然会为弄堂中的种种景象深深触动,鱼儿在盆中欢快游动,老妇人在市集上仔细权衡价格,孩子们在巷底发出清脆的笑声,还有厨房里锅碗碰撞发出的悦耳声响,上海弄堂的声音充满了生活气息。
王安忆在《文革轶事》、《逐鹿中街》、《流逝》等早期创作中,深入刻画了小巷生活所包含的社会演变过程。进入九十年代,她的《长恨歌》、《富萍》、《妹头》、《桃之天天》等作品,则更专注于展现小巷生活的持久特质,以及这种生活所呈现的日常审美意趣。
王安忆在南京出生,是地道的南方人,因而对她而言,都市里的小巷格外有吸引力,她作品里处处流露着南方人特有的精妙,读她的《长恨歌》开头,便是大量描绘弄堂里形形色色的人间景象,既有重大的悲欢离合,也不乏细微如鼠辈和气味的描写。
王安忆后续创作的短篇集子,包括《黑弄堂》和《骄傲的皮匠》等作品,其关注重心发生了细微调整,她不再刻意编织情节和刻画形象,而是对弄堂社区自身的生存状态展现出强烈的好奇心。可以说,王安忆对于上海弄堂环境的关注变得愈发清晰,思考方式也更加冷静客观。
《长恨歌》改编电影,由郑秀文主演
这排房屋密密麻麻,挨挨挤挤,灯火星星点点,虽然暗淡,却数量繁多,如同浓稠的粥。它们仿佛是奔流的大河,分出无数条支流,又像是参天大树,枝繁叶茂,难以计数。它们纵横交错,形成一张大网。表面上看它们坦荡无隐,实际上却深不可测,内里曲折复杂。都是用双手捧水,捧一把就洒掉一半,才能把池塘装满,燕子叼泥叼一口就掉下一半,才能把窝搭好,一点也不马虎,也没有丝毫投机取巧。上海的小巷里真是看不下去的景象,它那些阴暗角落的青苔,其实都是伤口上留下的疤痕,是时间慢慢抚平的伤痛。
——《长恨歌》
《长恨歌》剧照
上海弄堂里常见许多王琦瑶那样的人物,她们的人生大多平淡无奇,并非波澜壮阔,她们在这个城市中踏踏实实地经历着成长,也过着自己的日子,她们的经历反映了社会剧变的巨大冲击,然而弄堂的生活却仍旧不慌不忙,保持着自身的节奏。
王安忆长期居住在上海,始终对这座城市的过往、人文、方言及人们的思想观念抱有深入的兴趣。她对于上海的认知,在她的创作里,大量体现在那些错综复杂的巷弄之中。
《长恨歌》剧照
王安忆笔下的上海弄堂刻画入微,涉及人物与历史背景。而陈丹燕则聚焦于现代上海的弄堂,她描绘的场景让人身临其境。阅读她的文字,就像漫步其中,无需亲身前往,便能感受到弄堂里老者的和蔼,以及孩童的欢快。
进入上海人的巷弄之中,才算真正接触上海的真实生活,繁华的商业街、璀璨的夜市景象、人们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的真实状态。上海居民注重体面,在商店、餐馆、酒馆、广场等场所,每个人看起来都衣着华贵,生活优渥,然而在巷弄之中,情形则截然不同。
陈丹燕创作了《上海的弄堂》,她的代表作还包括上海三部曲,具体有《上海的风花雪月》、《上海的金枝玉叶》以及《上海的红颜遗事》。九十年代,城市文学成为创作热点,上海往昔的鼎盛景象一直是众多文人笔下的核心题材。
陈丹燕
舒缓的乐曲正播放着,后门那间公共厨房飘来炖鸡的浓郁气息,阳光洒落处,一楼住户扯出麻绳,把全家的被褥都挂出来晾晒,新洗净的衣物弥漫着清香,五彩缤纷地在风中摇曳,凑近瞧去,便能辨认出这是今年街面上流行的款式。你注意到一位长发女子走过,此刻正站在后门的水槽边,身上穿着件缩水的旧毛衣,手持诗芬洗头,阳光照射下,湿发升腾起水汽。
这是弄堂的寻常光景,经作家笔下勾勒得栩栩如生,想来他必定在此居住多年,这些朴素的日常片段与我们何其相似,它正是上海弄堂和上海居民安定的写照。
如果有人来到上海却未曾漫步于其弄堂之中,定会感到十分可惜。午后时分,趁着上班族和学生们都还未归家,随意从繁华的商业街转入幽静的小巷,便会立刻发现,梧桐树荫下依次分布着一个个开阔的入口,门楣上镌刻着不同的弄堂名称,部分入口在骑楼下还标注着"1902"的字样。这些内部是一排排两层或三层高的建筑,相邻的阳台被和煦的阳光悉数拥抱着。那幽深宅院的玻璃窗映照着街上来往的车辆,便是上海的弄堂了。
行在小巷,遇见一个姑娘
上海市内,超过半数的居民点,属于弄堂,大部分上海市民,其居住环境,多为各式弄堂构成。
卢汉超在《霓虹灯外》里提到:要是忽视了里弄这类特殊建筑,以及由它们形成的社区,那么上海的社会发展史或者文化发展史就不够完整。考虑到上海在二十世纪中国的重要角色,毫不夸大地说,探究上海的里弄文化,也是理解近现代中国城市居民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远离闪烁灯火的上海,呈现的是充满日常气息的街巷,那里有柴米油盐的烟火气,也有姜醋茶的寻常味道,更像是王家卫影片中,旗袍女子穿梭于狭窄巷弄的苏丽珍身影,然而随着城市现代化步伐加快,上海的老式巷弄建筑遭到大规模改建,与之相伴的巷弄文化也面临严峻的挑战,岌岌可危。
上海进行了多年的老城区改建,超过八成的弄堂被推倒了,如今还能找到保存得比较完好的弄堂已经非常稀有了。目前留存下来的弄堂中,仅有极少数的建筑质量过关,其余大部分的状况都相当差劲。
上海弄堂在时代更迭中逐步演变并持续焕新。这种建筑形式自出现至今不过百余年,却与上海的文化底蕴紧密相连。对沪上居民而言,弄堂仅是居所,但其中发生的故事,却比别处更加引人入胜。
在这个城市特有的狭窄巷弄中,能体会到丰富的文化韵味。本地居民习惯用一句俗语来比喻他们的生活空间:在有限的天地里施展抱负。确实如此,每个人都在局促的环境中创造出不凡的成就。
实际上,比起众多高耸的建筑物,我更喜欢这些狭窄的巷道和喧哗的街巷,这些通道让彼此间的距离缩短,仿佛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粗壮脉络,其中蕴含的历史底蕴和百姓的日常琐事就是其内的滋养成分。
高楼里的单元房,与尘世喧嚣的三层独院相隔遥远,人们被彻底封闭,下雨时只能打伞挤在公共汽车上,行走在街道上又会被飞驰的汽车弄得满身泥泞。
要是能够,谁会渴望在马路上被出租车司机碰到?我偏想可以执一把纸伞,徘徊在漫长漫长又空旷的雨巷,碰到一个似丁香般带着哀愁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