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佳节将至,国庆来临,旅游胜地北京将再度迎来如织的游客。
大量具有北京特色的土特产礼品,马上要分发到全国各地,让远方的家人朋友感受到殷切的祝福和难以言说的情感。
其中最让人悲欣交集的,莫过于稻香村点心礼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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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没有真空北京烤鸭、茯苓饼、北京果脯那样声名狼藉,北京稻香村的礼盒,始终存着一种难以预料的美味/口感。
一个色彩斑斓的盒子,里面混杂着红色和白色,具体是什么东西不清楚,随意取出一块,有人品尝到了代表国家优秀传统的美食,另一个人却咬下了一块糖冬瓜填充的仿古砖,结果被岁月的积尘弄得满脸都是。
北京稻香村的点心,十种之中总有五种味道欠佳。其余的,有一样堪称上品,两样可以称得上不错,剩下两种勉强可以接受——这种情况着实令人意外。
好的真好,糟的真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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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有些人把稻香村当作日常食堂,疯狂购买枣花酥和牛舌饼,另一些人吃了硬邦邦的自来红后,竟认为全北京的点心铺都失去了理智。
北京稻香村,以及京城糕点,向来是人们褒贬不一,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但是,当人们兴致勃勃地发表看法时,常常会忽略两个关键点:
一是稻香村的本体,其实并不一定是北京点心。
稻香村的存在,并非让北京点心蒙羞,反而,它曾有过显著贡献!
饱弟私下里也常抱怨稻香村,毕竟一家点心品类如此繁多的店铺,偶尔买错是难以避免的。
不过,后来饱弟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假如没有稻香村,今天的北京点心会是什么样?
有人说,能有什么区别哇?稻香村卖的不一样是北京点心?
其实,这个区别可能大了去了。
假如今天没有稻香村,我们能吃到的北京点心,大概会有这些:
宫廷点心应当留存至今,诸如豌豆黄、芸豆卷、艾窝窝等,这些口味易于被民众所喜爱,应当不会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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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族风味乳制品如果能有更多像富华斋、奶酪魏这样的店铺,我们想要品尝也并非难事。
但留给老百姓吃的民间点心,那变化可大了。
除了油炸糕、豆面卷、糖煎饼这类伊斯兰风味小吃,以及庆典时的八宝饼、五毒糕、毛边月饼这类,其他还有麻叶饼、炉烧饼、红面糕、沙琪玛……
北京地区常见的传统小吃普遍具备以下特征:甜味控制得当,造型不追求华丽,内馅较为基础或完全不用内馅,关键在于口感紧实,能够有效果饥。
比如像是从烧饼衍生出的糖火烧;
出身于骑马打猎户外食品,约等于军用压缩饼干的萨琪玛;
还有形如UFO一般不可名状,名字和长相都倍儿厚实的缸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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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点心,制作成功时品尝起来香甜松软,要是做得失败就随手扔出去吓跑邻居家的狗。像那些样式繁多的带馅点心,如果不是有稻香村的存在,我们大概很少会去尝试了。
缺少稻香村,今日北京点心的格局,将会有显著缺失,而且是一个极难替代的部分。
原因很简单,北京稻香村,原本卖的就不是北京点心。
它的真实身份,是一个位于南方的食品作坊,并且这家食品作坊彻底改变了京城的餐饮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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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稻香村的老家在苏州。
先前,北京稻香村同苏州稻香村之间发生了一起关于商标的纠纷,这才让许多人了解到一个鲜为人知的事实。
许多人感到困惑,北京和苏州的居民也不例外,他们简直不敢相信,竟然存在两家同名的稻香村。
2018年以前,多数人的印象里,北京稻香村售卖的,始终是京味点心,没人联想到它和南方风物有关联。
不过,北京稻香村的发端,确实是在清光绪二十一年,也就是1895年,那时从苏州稻香村学艺的南京人郭玉生,带着一些同乡,在位于前门外观音寺街东口,也就是现在大栅栏西街的地方,创办了这家点心铺。
可是,稻香村怎么就在北京火起来了?
北京居民本应偏爱本土饮食,为何转而喜爱南方糕点,并且还任由其主导当地市场?
首先,我们要拾起一个消失很久的历史名词:南货。
南方出产的物品,与北方相比较而言,原本泛指南方地区的商品,后来逐渐特指南方地区的特色食品。
那个年代,物流和存储水平比较落后,即便如此,北方的南货铺子依然相当兴旺。当时常见的南方特产,包括各种干制品和海鲜、黄酒和酱油,另外还有火腿和酱鸭、醉蟹和泥螺,这些都大大增加了北方居民的食物选择。
北京稻香村,原先是一家颇具盛名的南货铺子。如今部分“北稻”的较大门店里,依然摆放着火腿、绍酒等商品,仍旧保持着传统特色,只是实际购买的人已经不多了。
当然,南方地区出产的特色食品中,还有一类是苏式和广式的点心,专门售卖这些南方风味糕点的店铺,人们就直接称呼为“南果店”。
南边糕点馅料更为丰腴,造型更为精致,质地更为酥松,确实赢得了众多北方食客的青睐。它不仅风味让人沉醉,样式也颇受欢迎,
京城官员富户多,要走动走动,送这个不比混糖点心有面儿?
自永乐迁都之后,南北饮食的天然联系愈发紧密,北京人从清代起,就像着了火的老房子一样迷上了南方的点心。
即便是以售卖糖火烧闻名的老字号大顺斋,本业是制作清真糕点,当它规模扩大之后,也兼营起售卖南果的营生来。
不光北京,半个北方糕点界,似乎都是南风刮来的:
今日驾车抵达北京知名商场里的哈尔滨老鼎丰,虽然它源自东北,不过原先的名称是“老鼎丰南味货栈”。
山东济南有个老字号叫“一大糕点”,最初是一家卖南北货的店铺,名称为“天南货栈”——那个时期招牌是竖着安放的,普通民众不认识字,把“天”读成了“一大”,于是店铺就有了现在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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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味点心的狂潮,在民国初年得到了一次总爆发。
民国初年,众多南方籍贯者进入京城任职,他们对芝麻酱搭配红糖的口味不适应,立刻增加了对南方商品的购买量。
其中一位,就是当时的北京政府教育部佥事,绍兴人鲁迅。
他刚到北京时,住在绍兴会馆,经常去附近琉璃厂的书店闲逛,这是他重要的业余爱好之一,而且稻香村也在那个区域,偶尔走着走着就顺便去了。
1913年5月3日,鲁迅前一天因为大量食用羊羹导致牙部不适,当天刚结束牙科诊疗,途经稻香村时,情不自禁地购买了价值一元的饼干,这记录了他首次在稻香村购物的经历。
随后,1913年5月24日“在稻香村买了点心和菜肴,花了钱”;11月1日“再次去稻香村购买了香肠和熏鱼”;1915年8月3日“回到稻香村买了中山松醪两瓶,还有牛肉半斤”……
迅哥儿虽是嗜甜之人,并非只钟情于稻香村,他常四处游荡寻味,根据二毛统计鲁迅日记,1913至1915年间,迅哥儿去稻香村买糕点的次数达到十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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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北京南货业的竞争,开始日趋激烈了:
1915年,稻香村有两位前员工,汪荣清和朱有清,他们离开原单位后,在观音寺街自行开设了一家南货铺,以此与旧雇主形成竞争,店铺名称定为桂香村——至今在北京地区依然能够找到这家店铺。
第二年,原本负责桂香村代销业务的丹徒人张森隆,也就是后来森隆饭庄的经营者,在东安市场开设了稻香春,补齐了东城缺少南味点心店的情况。
这三家公司原先竞争非常猛烈,不过它们的负责人之间却有着密切的联系,据说为了防止彼此关系破裂,造成更严重的冲突,他们私下达成了一项默契,明确了各自的业务领域,这几家单位一直恪守这个约定,没有出现任何违规行为,这件事在当时被广泛称赞。
京城的南方风味糕点正处巅峰状态,而那些传统北方面食作坊的昔日风光,如今已大不如前。
1923年,一部名为《北京便览》的京城旅游手册,收录了68家售卖糕点的店铺,供旅人选购参考。但次年,该书作者又出版了《袖珍北京备览》,书中关于糕点铺的记录已锐减至两家。
或许店铺今年歇业了不少,又或者外地人都不再认北方面食了——也许他们已经把南方糕点当作北京特产了!
等到1937年的《北平风俗类征》,话说得更直白:
北京人每逢节日,总忘不了要买几家老店的点心,比如大八件、小八件、自来红和自来白,除此之外,凡是场合上需要送礼,他们都会首选稻香村、稻香春、桂香村、真稻香村、老稻香村这些店铺。
北京高级糕点市场,几乎完全被南方点心占据,——倘若不是老北京坚持着过年购买蜜供、中秋食用老式月饼、送礼选择京八件的传统,连这点空间都将失去。
老北京的蜜供,作为京城年俗被传承下来,今天还能吃到
甚至到抗战的艰难时期,北京人对南味点心的热爱也丝毫不减。
桂香村和稻香春都历经磨难得以存续,1926年停业的稻香村,其后又出现了许多仿冒者,诸如稻香村魁记、稻香村锦记、稻香村太记、泉记稻香村等等。
直到解放后,北京打着稻香村名号的南货店,还有三家呢。
即便在1986年春节联欢晚会的小品中,桂香村制作的点心,仍然和茅台酒一样,是人们挑选的馈赠上品。
1986年央视春晚小品《送礼》
北京人对于南方风味食品的深厚感情,确实令人动容,即便时光流逝,他们或许已经遗忘了这份情结的缘起,却依然将这些“异域”之物视若家人般呵护。
自1983年重新挂起招牌并重启制造,北京稻香村在数十载间,借助工业化制造与连锁经营,已将近东北以外的北方各地几乎囊括。
由此,南方点心的北上制霸之路,可以说已经彻底完成了。
然而,这个现象有好处也有坏处:
优势在于,如今北方地区享用稻香村糕点的人增多了,然而弊端是,北方本土的中式点心品牌,似乎仅剩下稻香村这一家具备较高知名度了。
此时在北方,想要更多的选择,似乎更加困难——
你所去之处,处处可见稻香村分店,一些老式糕点店也全都跟着变身为稻香村风格。
济南的“一大糕点”也推出了抹茶饼、枣泥锅盔等新品,就连北京以炸糕闻名的京天红,如今也转而售卖枣花酥、牛舌饼、萨其马,似乎发现了新的盈利方向。
京天红炸糕的外卖界面
这反而让饱弟回想起来,当年稻香村刚到南方,与北方糕点竞争的时光。
地理上风味的传播,使天南海北的人们,得以品尝到新奇又令人愉悦的口感,这种传播过程,无疑是一种喜悦。
当流动抵达终点,逐渐变得停滞且难以动摇,我们便开始担忧会失去这份美好。
可能将来某个时候,会有更美味的中式糕点铺子出现,再次创造像稻香村那样从零到一的壮举。
无需计较地域差异了,每款诱人糕点的问世,都给华夏民众带来愉悦享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