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辽宁黑山的王女士向澎湃新闻提出投诉，她透露自己的丈夫在用外卖平台订购生日蛋糕，面对众多店铺选项，他挑选了名为“金冠蛋糕”的店，声称那家店看起来更上档次，送货地址填写的是他们居住的小区，然而该店的地理位置竟然远在两千多公里外的成都。
王女士表示，根据她的了解，外卖平台通常只会显示距离收货地址较近的商家，她丈夫误以为系统出了故障，于是通过线上渠道联系了商家，商家回应称，“这是总部的地址，我们在黑山县设有分店”。而且该商家的信息页面，也印有“欢迎光临总部的字样”。
蛋糕送到了，王女士发现，这并非出自所谓的“金冠蛋糕”，而是离家不远一家“特别小、特别便宜”的店，店叫“光明蛋糕”。而且，订单上写的动物奶油被换成植物奶油了，“口味太差，最后全扔了”。
他购置了一个标价288元，直径8英寸的商品，打折后支付了270余元。王女士透露，她前往“光明蛋糕”咨询时了解到，同类型、尺寸为9英寸的蛋糕，该店仅售50元。换句话说，面向成都的“金冠蛋糕”跨地区承接订单，再转手给顾客所在地的平价蛋糕铺，以此赚取中间的价差。更令人震惊的是，那家名为“金冠蛋糕”的实体店地址处，如今经营着一家售卖床品的店铺，该店铺公布的经营资质文件疑似挪用了前者的信息，而其提供的餐饮行业准入证明则存疑。
王女士的经历并非偶然。澎湃新闻记者近期进行了深入调查，发现美团外卖、饿了么等主流外卖平台上，存在着众多“幽灵蛋糕店”：这些店铺非法使用正规商家的店铺位置、经营资质和相关许可证，甚至可能存在伪造证件的行为，它们通过外卖平台承接跨城市的订单，再转交给距离收货地址最近的合作商家，以此牟取高额利润。
有人透露了自己遭遇“隐形烘焙坊”设局的情形,这些照片都是《澎湃新闻》记者何利权拍摄的
“跨城”接单后再转单，居中赚差价
9月10日，澎湃新闻记者以四川省绵阳市盐亭县某居民小区为收货地址，在“美团外卖APP”上查找蛋糕店，发现除了部分定位在盐亭县城的商家，还出现了14家远在成都、杭州、南京乃至长春的商家。
“麦香园”蛋糕店位于百公里外的成都温江，店铺信息显示。该店售卖的蛋糕价格普遍介于288元到488元之间，提供多种风格和样式。记者挑选了一款以“感恩教师节”为灵感的蛋糕，尺寸为八寸。蛋糕的介绍称使用了进口奶油，并且是当天制作，承诺在2到3小时内可以送到全城，优惠后的售价为281元。
与店家交流时，记者询问为何该面包房未在盐亭经营，店家回应称，“麦香园”为品牌连锁，外卖应用上显示的是总部地址。两小时后，盐亭县城另一家名为“XX西饼”的面包房送达了蛋糕，该店离取货点仅七百米左右。
一旦顾客发觉这些面包铺并非本地经营并表达疑虑，店家常会声称属于某个大品牌，注册地址是“总部所在地”。
记者冒充蛋糕购买者的朋友，向“XX西饼”员工咨询价钱，对方透露此蛋糕售价139元，若自行上门领取，价格还能优惠些。该员工表示，对“麦香园”蛋糕店并不熟悉。第二天，记者又联系了“XX西饼”的员工，他们却表示，之前提到的蛋糕实际价格是268元，这个订单是“一个外地的顾客利用转接平台直接下的”，里面包含了蛋糕的样式、使用的材料以及接收地址等细节，“顾客把钱付给了他们，他们只负责制作并发送。”
在“美团外卖APP”这个平台上，澎湃新闻记者把收货地点选在四川遂宁的一个乡镇，查找到的蛋糕店里，只有一家是本地的，另外十多家都标明在成都、杭州等城市。比如“麦甜坊蛋糕店”，它在平台上登记的地址是成都市温江区，这家店也表示，他们有分店和加盟店，无论在哪个地方下单都能配送。
记者挑选了一个价值268元的生日蛋糕，当地一家经营多年的某品牌蛋糕店很快将外卖送到了指定位置。当记者询问时，送蛋糕的店员拒绝透露实际价格，不过她表示，“我们蛋糕店总部和他们是合作方，款项是按月结算的。”
另一个著名送餐应用“饿了么”也存在类似情况。澎湃报业人员以河南省南阳市淅川县某居民区为接收地点，检索到的蛋糕铺子很多位于武汉、西安等城市，并且在网页上排列位置很靠前。一家被称作“黛米蛋糕”的店铺，系统显示其位于武汉经济技术开发区某个小区，9月12日当天下午，该人员以132元优惠价格订购了一个6英寸草莓水果蛋糕。
在订餐应用里寻找蛋糕时，系统会推送远在数百里外乃至上千里之外的商家信息。这些商家通常没有实际的店铺，其提供的地址和资质证明都是仿冒的。
这家饿了么上的店铺，与美团外卖的那些商家类似，都说“黛米蛋糕”是品牌连锁，并且在淅川设有分店。然而，当天记者实际去的是淅川县城一家叫“XX烘培”的小铺子，在那里拿到了蛋糕。该铺子的工作人员表示，这种蛋糕只要80块钱，不过他们不清楚订单是怎么到他们这里的，对此他们拒绝说明。
有业内人士表示，所谓的“转单平台”，通常就是QQ群之类的形式，商家在外卖平台接到跨城市的订单，随后将订单转交给送货地址附近的店铺，以此赚取价格差额。本地蛋糕店确实能因此接到一些订单，但这会对当地市场造成冲击。此前，我们也曾向平台和市场监管部门反映过这种情况，不过没有取得任何效果。经在QQ平台输入“糕点”“业务介绍”等字样进行检索，可以确认存在许多以“全国糕点业务介绍”命名的交流群组，部分社群在吸纳新成员时会索要店铺具体地址和联络方法。
对于购买者来说，一旦决定光顾那些从事“城市间配送”的蛋糕铺子，不仅需要支付更高的费用，而且收到的糕点品质、清洁程度等方面或许无法令人放心。
澎湃新闻记者在名为“皇冠蛋糕”的店铺订购了价值276元的“网红蜘蛛侠蛋糕”，该店位于成都市温江区，接受订单后转交给离记者家较近的另一家店处理。澎湃新闻随后在一处商业街的二层找到了实际配送蛋糕的店铺。这家店铺虽然设有门面，但仅承接外卖业务，店内环境比较杂乱。其老板告诉记者，同款“网红蜘蛛侠蛋糕”蛋糕卖130多元。
在先前提及的“皇冠蛋糕”店铺的外卖反馈区域，部分顾客明确指出下单的商家与最终派送蛋糕的商家并非同一家，并且强调蛋糕品质低劣，认为价格与价值不符。情况更为严重的是，有顾客反映，虽然已经支付了款项，但最终并未收到蛋糕。
平台登记地址和证照均系盗用
这类以城市间订单流转谋取利润的“蛋糕店”，其本质状况究竟如何？澎湃新闻记者外出考察了数家在外卖应用上公布的类似面包房位置，了解到这些面包房都没有实际店铺，而是挪用了注册在地址上的正规商家的经营执照和食品售卖资质，发布到外卖应用上，其中部分面包房的“食品售卖资质”甚至存疑是伪造的——如此一来，一个个“隐形面包房”就混入了外卖应用平台。
辽宁黑山的王女士向澎湃新闻记者透露，她丈夫在“金冠蛋糕”这家通过美团外卖平台运营的店铺订购了生日蛋糕，消费金额超过270元，然而实际送达的却是黑山县内另一家店铺的商品，“该蛋糕的市场价值大约只有几十元”。这家名为“金冠蛋糕”的店铺在外卖平台填写的地址位于成都市高新区（西区）合作路的一个具体位置，其提交的营业执照和食品经营许可证信息表明，实际经营主体是“高新区某床上用品经营部”。
王女士之前已经向美团以及成都市高新区（西区）市场监督管理局反映过情况，这家店现在已经被暂停营业了。9月12日，澎湃新闻记者前往那个地址查看，发现那里其实是一家中床品店。店主表示，前几天市场监督管理局的人员突然到店里检查，说他们“被举报了”，自己当时觉得很奇怪。
我同那家蛋糕铺毫无牵连。店家表明，外卖应用里的经营许可确实归他所有，不过他售卖的是寝具类商品，并未获取“食品交易资质”。王女士也提及，成都市高新区（西区）的市场监管部门职员向她确认过，那个名为“床上用品经营部”的店铺从未申请过此证件。这表明，名为“金冠蛋糕”的店家挪用了布艺店的位置和营业许可，其“食品经营许可证”则存疑是假冒的。
外卖平台上有个伪装的蛋糕铺，报出的注册地点其实是成都郫都区一家卖床单被套的店铺，店主说他的经营许可被别人偷用了。
“麦甜坊蛋糕店”在外卖平台填写的地址位于成都市温江区德全中街某地，澎湃新闻进行实地考察后发现，德全中街位置比较偏静，大多是居民自行建造的房屋，而涉及的那家门面实际是一家旅店，并非蛋糕店。另外，该蛋糕店提交的营业执照和食品经营许可证上的持有人是“温江觅食零食铺”，店铺地点也是德全中街的同一个门面，而负责人名叫“雍圳”。客栈工作人员表示，他们从未听过“麦甜坊蛋糕店”和“温江觅食零食铺”，同样也不认识“雍圳”，隔壁的商户也给出了相同的说法，他们同样没有听过这两个店铺的名字，更不认识“雍圳”。
那个先前被称为“皇冠蛋糕”的地点，位于成都市温江区柳浪湾北二街某地，其实是一家售卖西点的小店，并不卖蛋糕产品。9月12日，这家西点铺的经营者陈帅（化名）告知媒体人员，平台展示的“皇冠蛋糕”营业执照和食品经营许可证都是真实的，这些证件都属于他本人。
另一家名为“影子蛋糕店”的店铺，抄袭了成都某西点作坊的地址信息，还挪用了其合法经营的资质文件，包括营业执照和食品售卖许可凭证。
他们为何持有我的证件？陈帅立刻联系了蛋糕外卖平台公布的号码，起初对方未表明身份，当被质疑时，却声称“店铺在柳浪湾北二街”“在全国各地设有分店”，陈帅对此十分恼火，不再耐心听下去，要求他们立刻停用他的营业执照，还有他的食品经营许可证。对方连声答“好”，随即挂断电话。
陈帅发起的“网络揭假”行动迅速见到成效。据澎湃新闻报道，9月13日，那家“皇冠蛋糕”商铺在外送服务网站上已经消失不见，相关内容无法查到。
这家名为“黛米蛋糕”的店铺，在饿了么平台上的位置标注在武汉经开区某个小区周边，其公开的营业执照和食品经营许可证信息，地址与店铺实际位置并不相符，而且这些证件都属于一家超市，其登记的业务范围里并没有包含制作裱花蛋糕这一项。
澎湃新闻记者发现，其“商家资料”部分还附有一张店铺照片，招牌上印有“黛米蛋糕”四个字样，并附带一个联系电话。记者尝试拨打该号码，接电话的人自称是黛米蛋糕的经营者，但表示店铺实际坐落在山西太原，并且并未在“饿了么”平台开设店铺。这家蛋糕店在“饿了么”平台上售卖的实际上是假冒产品，它不仅涉嫌挪用武汉某家超市的合法资质，而且直接盗用了位于太原的黛米蛋糕店的照片，目的是进行虚假宣传。
这些案例仅是外卖平台“地下蛋糕铺”问题的微不足道部分。记者在外卖平台随意挑选了数家被怀疑“跨区域承接订单”的蛋糕铺，发现它们公布的资质文件，“经营主体标识”中包含副食品售卖点、茶饮店，也有商业经营实体，甚至出现了“毛血旺饭店”。
一家也叫“皇冠蛋糕”的美团外卖商家，其提交的营业执照和食品经营许可证表明，该店铺坐落于成都市崇州市永和大道，实际经营者登记为“XX副食店”。澎湃新闻记者亲赴现场核实，确认该地点确实存在一家副食店，但位置比较隐蔽，店铺仅由女店主单独经营，她本人对于店铺地址以及相关证照是被“什么时间、怎样盗用的”毫不知情。“可以肯定的是，我这里不卖蛋糕。”老板娘说。
“影子蛋糕店”应该如何监管
一位糕点行业从业者向澎湃媒体透露，一些热衷于“介绍业务”的送餐商家可以看作是“中间商”，他们只负责网络营销推广，吸引顾客后，便立刻联系最近的合作烘焙店来完成订单；至于搜索界面会显示几百里甚至上千里之外的商家，或许是外卖网站推出的“付费推广”服务，商家可以花钱来获得广告展示机会。
这些所谓的“中间商”并不亲自制作糕点，不过他们能够与具备相应资格的制造企业达成合作，也就是向其他厂家采购商品，然后再转售给最终用户。这位专家表示，这种情况应当是被许可的。然而，他显然没有充分认识到这些所谓的“中间商”在“进行自我宣传和吸引顾客关注”时，给市场秩序造成的干扰。
2018年6月，已有新闻报道外卖平台出现商家将订单从一城市转移到另一城市再转给其他商家的行为，当时美团对此进行了专门治理，同时处罚了相关商家，然而到现在，这类行为在外卖平台上依然存在，甚至出现了盗取、假造证件的情况。
2018年1月1日生效的《网络餐饮服务食品安全监督管理办法》，对网上餐饮服务单位和第三方平台都提出了具体要求。网上餐饮服务单位必须在自身从事加工的区域制作食品，不可以把订单交给其他食品经营者来加工制作；而且需要拥有实体经营店铺，并依照法规取得食品经营许可证，不可以超出核准的经营范围。
作为网络餐饮行业的中间服务商，需要核实签约店铺的餐饮业许可证，记录其商号、位置、法定代表人或负责人以及联络渠道等资料，确保许可证上登记的经营地点等许可内容确实无误。
一旦发现线上餐饮商家有违规行为，平台需马上阻止并立刻通报商家注册地的县级食品药品监管机构；若是发现重大违规行为，平台须马上终止向该商家提供网络交易服务。
重庆周立太（成都）律师事务所陈绍坤律师向澎湃新闻记者表示，平台有责任确认实体店铺的真实性，这项责任不只在商家注册前，还应该持续进行不定期的检查，以此防止有人盗用商家的营业执照以及食品卫生许可证等信息。另外，平台一旦发现有人盗用商家信息，就必须进行严厉的惩处。
成都律师张德志也表明，在此情形下，外卖平台确实存在监管松懈的问题，平台充当的是信息沟通的桥梁，那么在商家入驻平台时，审查环节是必不可少的。平台既然获取平台收益，相应地，就必须承担起确保平台上的商家，至少在可进行表面核查的方面符合法规的义务。但倘若店铺提交不实资质误导平台，并且成功通过审查，这就或许牵涉到伪造官方文件印章的行为，情节恶劣的话会触犯法律。
(记者 何利权 胥辉)